口述：潘明辉
　　整理：陈岚

　　在著名作家钱钟书的笔下，婚姻像座“被围困的城堡”，“城外的人想冲进去，城内的人想逃出来”。潘明辉是长兴法院的一个普通的基层法官。工作近十年时间里，他接触了很多的离婚案件。因为工作需要，每次接手离婚案件时总要先了解当事人的心态，以便于调解。在这个过程中，他听了很多让人或是心酸，或是心痛的故事。于是，他用笔记的形式，记下了这一段段令人回味的离婚故事。

　　忘不了的初恋
　　在我经办的那么多离婚案子里，徐淑贞（化名）的故事让我印象最为深刻。
　　她50多岁，初中文化，和丈夫结婚几十年，有一个儿子和一个两岁的大胖孙子。按理说，都年过半百的人了，是不会再谈什么爱情了，可到头来，她还是为了爱情把婚给离了。
　　徐淑贞告诉我，在结婚前，她曾有过一段美好的少女的初恋。恋人是和她一个村的，而且还是同班同学，两人青梅竹马，两小无猜。
　　徐淑贞说，当时农村里的人就守着几亩田地，日子过得很清苦。后来她的父母听说其他村里的姑娘嫁到煤矿上去，日子过得挺好的，父母就动心了。他们接受了矿上一个小伙子的500元彩礼钱后，一定要她嫁过去。那时的500元就像现在的5万元啊，是很让人羡慕的。
　　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下，这对年轻恋人被“棒打鸳鸯”了。徐淑贞嫁到矿上后，日子是好过了，但总觉得感情上少了点什么。丈夫是个矿工，除了上班下井干活、下班喝酒睡觉外，和她也没有过多的交流，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。
　　20多年后的一天，徐淑贞回老家去，村里的小姐妹告诉她，原来她的初恋情人还在痴情地守望他们的那份情感。
　　徐淑贞说，当时她觉到可笑，这人怎么这么傻呢？禁不住小姐妹“和他见一面”的劝说，徐淑贞还是去看了他。当他们再次相见时，以往的花前月下、卿卿我我的情景又浮上心头，情感的闸门又打开了……接下来发生的事情，不用说也猜得到。
　　这桩离婚案当时开庭的情景我一直印象深刻。徐淑贞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，他丈夫是抱着他们的孙子来应诉的。从一些细节上看得出来，她丈夫对她挺不错的。那次最终是调解撤诉的，可是后来，经过一番“艰难的大战”，徐淑贞还是去当地民政局和丈夫办了离婚。
　　事后我又了解到，现在的徐淑贞和初恋情人住在一个不太富裕的村里。她说，情感上的满足，让她忘了对物质的要求，她情愿这样与他厮守到老。

　　不想当“收藏品”
　　张樱（化名）是我去年经办的一个案子的当事人。她36岁，中专文化，是一家工厂的部门负责人。在此之前，他和她都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。我第一次和她交谈的时候，她对自己的第一段婚姻用“失败”来形容，而对这第二段，她用的是“恐惧”。
　　张樱说，第二任丈夫在结婚前对她很好。她给我举了个例子，说有一次无意提到一个同事的项链很漂亮，丈夫就朝她的脖子看看，二话没说，拿出2000元钱让她自已去买条项链。在生活中，只要他会做的，决不会让她动手。张樱觉得，在自己“人老珠黄”时，还能遇上这么个人，不可能不嫁。于是，相识3个月后，他们结婚了。
　　说到结婚后的事情，张樱的神情明显灰暗了许多。她告诉我，结婚之后丈夫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件私人“收藏品”，从此，她失去了自由。
　　平时，遇上朋友、同事多聊上几句，丈夫都要刨根问底查清对方是什么人。尤其是和男同志说话，丈夫会干脆跑过去打断他们的谈话，直截了当地问：他是你什么人？这让张樱觉得丢尽了面子，也让对方下不了台。
　　张樱的丈夫跟她提起过自己之前的那段婚姻。当时因为忙于生意，疏忽了对妻子的关心，所以前妻和别人私奔了。开始的时候，张樱觉得丈夫的关心是出于对自己的爱，也是不想让之前的悲剧重演。可是渐渐地，她才发现这份爱到了近乎扭曲的地步。
　　到后来，丈夫的占有欲愈演愈烈。即使张樱去洗手间方便一下，时间稍长，丈夫就会问：上个厕所5分钟就够了，还有几分钟你到哪里去了？
　　张樱对我说，自己毕竟是个离过婚的女人，她不愿成为“离婚专业户”。可是她的丈夫就像电视连续剧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》里的那个男主人公一模一样，不离婚的话，这日子没法过了。离婚，就是要找回属于自已的那份自由。

　　“嫁”给了婆婆
　　她叫李莉（化名），32岁，大专文化，是个小学教师。她的案子，差不多是我所经办的历时最长的离婚案，前前后后起诉了3次，撤诉了2次，最终还是调解不成，离了。
　　李莉看起来很年轻，像是20几岁的姑娘。调解的时候，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很惊讶，她说她要离婚，是因为嫁错了对象，没有嫁给丈夫，而是“嫁给”了婆婆。
　　李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，从小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，但因为父母忙于生意，对她在生活上的关心并不多。她说，自己之所以嫁给现在的丈夫，就是因为第一次到他家去，他母亲的一句“天气冷了，以后要多穿点衣服，小心感冒”让她很感动。
　　李莉说，一听这话，就感觉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暖流。因为她自己的父母从来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。于是她就想：不嫁到这样温馨的家庭是要后悔的。没过多久，他们就结婚了。
　　可是结婚后，婆婆的“关爱”却让李莉感到恐惧。丈夫早已习惯婆婆的这种“关爱”，对父母的话惟命是从。他们小家庭的事，不管事大事小，丈夫都要如实汇报，婆婆也都要插手过问。
　　李莉说，比如上街买件衣服回来，丈夫就会在吃饭时向婆婆“汇报”，婆婆就立马开始数落她乱花钱，穿得不庄重。接着丈夫也会搭腔，公公也跟着说。这样的“批斗会”隔三差五就会开一次。
　　我问李莉，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和他们谈谈，她立马回答，提过不少次了，没用的。因为她丈夫始终觉得，父母阅历广，经验丰富，他们说的不会错，作为子女要尊重他们，不能让他们不高兴。婆婆则反驳说，我管你们是爱你们，是为了你们好。
　　李莉对我说，有时候她会想，婆婆年纪这么大，也别和她计较了。但婆婆插手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，让她感到背后始终有双眼睛在盯着，很不自在。面对这样一个长不大的丈夫和一个爱管事的婆婆，李莉最终选择了逃离。

　　寂寞的“望夫石”
　　她叫王文锦（化名），42岁，在一家大公司做会计。她和丈夫都有着不错的工作，本是让人羡慕的一对，他们要离婚，身边的很多人都感到不解。
　　记得我第一次和她说话时，明显感觉到她是个性格外向的人。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婚，她直截了当地回答：因为太寂寞。
　　王文锦和她的丈夫是自由恋爱的，婚后生育一子一女。两个人的感情无论在婚前还是在婚后，都是很好的。
　　大概在结婚后的第12年，丈夫的头上多了顶“乌纱帽”，当上了公司经理。之后，在外吃饭之类的应酬也就多了，久而久之，丈夫也就养成不回家吃饭的习惯。
　　王文锦这样形容自己的丈夫：早晨是清醒地离家去上班，晚上是糊里糊涂地醉着回家。
　　王文锦说，其实她想要的很简单，只是夫妻两个白天一起上街买菜做饭，晚上一起出门散步，回到家里看看电视，聊聊天。可是这样简单的要求，在她和丈夫的生活里，越来越成为一种奢望。丈夫三天两头醉着回家，就连晚上想和他商量个事的机会也不多。
　　看得出来，王文锦是个表达欲望很强的人，说话也很直接，不像大多数女性那样羞涩。她说，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，也想把自已的生活过得丰富多彩。她受不了夜夜守着丈夫却要度过寡妇般的寂寞长夜。她也曾对丈夫说，在外应酬也好、不回家吃饭也罢，她也不计较，但自已总要有个度。40岁的人了，凡事总要有个自控力。可是丈夫的表现却总令她失望。
　　办理她的离婚案，我从始至终一直觉得很可惜。但王文锦坚持要去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。最终，她和丈夫平静地分手了。

　　记者手记：
　　据湖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统计显示，1992年该市法院共受理离婚纠纷案件888件，到2006年则为1983件，离婚率呈明显上升趋势。离婚案件的增多，实质上反映出在社会变迁过程中，人们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的变化。在潘法官的办案笔记里，我们不难看出，对于某些家庭来说，离婚意味着夫妻关系的冲突与不幸，对社会产生消极的影响。但对另一些家庭来说，依法解除没有爱情的婚姻也是有好处的。因此，我们既反对轻率离婚，也反对一概否定与排斥离婚。
　　中国人历来有重视婚姻与家庭的优良传统。婚姻对人生历程、社会风气、下一代的教育成长都会产生不小的影响。慎重地对待婚姻，努力建设和谐美满的家庭，应该是人们应采取的态度。但愿“围城”内的风景更美。